《危險紳士》(Marrying Winterborne)
作者:莉莎‧克萊佩(Lisa Kleypas)
譯者:康學慧
出版社:春光出版
系列書:The Ravenels,#2.0
~1~
「溫特朋先生,有位女士求見。」
瑞斯.溫特朋(Rhys Winterborne)怒目看著桌上的一疊信件,聽到這句話而抬起頭來。
他的專屬祕書馮斯比太太站在他的個人辦公室門口,圓形鏡片後的雙眼很銳利。她是個嬌小整潔的中年婦女,稍微有些發福。
「妳很清楚這個時間我不見客。」他習慣每天一早花半個小時安靜地讀信,不受任何打擾,這已經成為一種儀式。
「是的,老闆,但訪客是位貴族小姐,她—」
「就算她是天殺的女王我也不管,」他惡狠狠地說。「叫她走。」
馮斯比太太的嘴唇抿成一線。她快步離開,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彷彿噠噠槍響。
瑞斯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的信件上。發脾氣是一種奢侈,他很少允許自己失控,但過去一週鬱悶的心情侵擾他的每個念頭、每次心跳,讓他想對身邊所有人發飆。
全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他明明很清楚自己不該渴望她的。
海倫.雷凡諾(Helen Ravenel)小姐……優雅、清純、羞怯,而且還是貴族。這些全是他沒有的。
他們的婚約只維持了短短兩週,然後就毀在瑞斯手裡。最後一次和海倫見面時,他太猴急、太魯莽,因為他等了那麼久,終於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吻她。她在他懷中全身僵硬,而且拒絕了他。她是如此明顯地表現出內心的鄙視。最後他們不歡而散,她哭哭啼啼,他則滿腔憤怒。
第二天,崔尼爾夫人來了,凱絲琳是海倫大哥的遺孀,她來通知他,海倫因為偏頭痛而臥床不起。
「她再也不想見到你。」凱絲琳毫不留情地告訴他。
婚約破局並不奇怪,他不認為海倫有錯。他們顯然並不相配。她出身於英格蘭貴族世家,而他竟然癡心妄想要娶她,這根本違反了上帝的安排。儘管瑞斯富可敵國,但他缺乏紳士應有的風度與教養。他也沒有紳士的外表,他的膚色黝黑、髮色漆黑,還有著勞動者的壯碩肌肉。
他繼承父親位在鬧區的小雜貨店,在三十歲那年打造出世界最大的百貨公司。他擁有工廠、倉庫、農地、馬廄、洗衣廠、公寓大樓,擔任幾家船運與鐵路公司的董事。但無論他有多少成就,始終擺脫不了身為威爾斯雜貨店老闆之子的事實,無法克服隨之而來的限制。
他的思緒又被敲門聲打斷。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馮斯比太太再次走進辦公室。
「什麼事?」他沒好氣地問。
祕書扶一下眼鏡,毅然決然地說:「那位女士堅持要見你,她說除非用蠻力把她架走,否則會等到你願意和她談話。」
瑞斯的惱怒減輕,變成了困惑不解。他認識的女人絕對不敢以這種放肆的態度對待他,無論是不是有身分的淑女都一樣。「她叫什麼名字?」
「她不肯說。」
他不敢相信地搖頭。這個女人怎麼有辦法過得了辦公室那一關?他花大錢雇用那麼多人,就是為了不受到這種打擾。一個荒唐的念頭浮現,雖然他立刻揮開,但脈搏還是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長什麼樣子?」他好不容易開口問。
「她穿著喪服,還蒙著面紗。身材纖細,聲音輕柔。」馮斯比太太遲疑一下,然後以有些調侃的語氣說:「她的口音是純粹的『沙龍風』。」
瑞斯恍然大悟,感覺胸口緊縮,包裹住刺痛的深深渴望。「Yr Dduw(老天)……」他輕聲說。海倫不可能來找他。但不知為何,他知道一定是她,打從骨子裡就是知道。他不發一語,站起來大步走過馮斯比太太身邊。
「溫特朋先生,」祕書嚷嚷著追上。「你只穿著襯衫。你的外套—」
瑞斯當作耳邊風,走出位在最裡面的套房式辦公室,進入放著真皮扶手椅的門廳。
一看到訪客,他猛然止步,呼吸瞬間梗住。
即使帶喪面紗遮住了海倫的臉,他還是一眼認出她完美的儀態,以及柳條般纖細的體型。
他強迫自己走過去。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站在她面前,滿滿的憎恨幾乎令他窒息,但他難以壓抑地貪婪嗅聞她的甜美香氣。一看到她,他立刻情慾賁張,全身發熱,心跳急促猛烈。
與門廳相連的幾間辦公室傳來打字聲,滴滴答答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最後完全寂靜。
海倫竟然獨自來這裡,簡直瘋了!她的名譽會毀於一旦。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裡回家去,千萬不能讓人發現她的身分。
但首先瑞斯想知道她來這裡做什麼。雖然她是單純的溫室小花,但她並不蠢。她不會毫無理由地冒這麼大的風險。
他瞥了馮斯比太太一眼。「客人很快就會離開。這段時間不要讓人來打擾。」
「是,老闆。」
他的視線回到海倫身上。
「來。」他粗聲說,率先往辦公室走去。
海倫默默跟上,裙襬掃過走道兩側發出窸窣聲響。她的服飾過時,而且有些老舊,一看就是落魄貴族的模樣。這就是她來的目的嗎?雷凡諾家真的那麼需要錢?她甚至不惜改變心意,紆尊降貴嫁給他?
太好了,瑞斯不懷好意地想著,他等不及想看她哀求的模樣。當然,他不會重新接納她,但過去一個星期他受盡煎熬,他要她也嘗嘗那種滋味。她可以去問問那些膽敢冒犯他的人,他們一定會說他從不原諒,也從不心軟。
他們進入他的辦公室,這裡很安靜,窗戶很大,每一扇窗都有雙層玻璃,地毯又厚又軟。正中央有張胡桃木的抽屜辦公桌,上面堆滿信件與文件。
關上門之後,瑞斯走向辦公桌,拿起一個沙漏,以非常刻意的動作翻轉過來。沙子會在十五分鐘內漏光,分毫不差。他覺得有必要表明這裡是他的世界,時間很重要,而且由他一手掌控。
他轉向海倫,嘲弄地挑起一道眉毛。「聽說妳上星期—」
他並沒有說完,因為海倫掀起面紗,用溫柔包容的眼神認真地注視著他—打從一開始,這樣的眼神就令他無法抗拒。她的眼睛是銀藍色,有如染上了月光的雲朵。她有著一頭細緻直髮,屬於最淺的金色,現在雖然整齊地盤成髻,但有幾綹由黑玉髮梳脫落,垂在左耳後方。
可惡,她真可惡,竟然這麼美。
「請見諒,」海倫鎖住他的雙眼。「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能來找你。」
「妳不該來這裡。」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她羞怯地看了眼旁邊的椅子。「拜託,如果你不介意……」
「欸,請坐。」但瑞斯完全無意過去幫忙。既然海倫永遠不會將他視為紳士,他也就沒必要表現出紳士的舉止。他半坐半靠在桌上,雙手抱胸。「妳沒多少時間了,」他瞥沙漏一眼。「勸妳善加利用。」
海倫坐下,整理好裙子,輕拉指尖處好脫下手套。
看到她的纖纖玉指由黑手套中出現,瑞斯的嘴突然變得好乾。之前他暫住在她家族的領地埃弗斯比莊園,那時她每天為他彈奏鋼琴。他總是看得入迷,那雙手如此靈巧,如同小白鳥在琴鍵上飛舞盤旋。不知為何,她依然戴著他送的訂婚戒指,完美無瑕的玫瑰車工鑽石讓手套卡住了一下。
海倫將面紗整個往後撩,如同黑色薄霧垂在腦後,她終於敢直視他的雙眼,那一瞬間充滿電流。她的臉頰染上淡淡紅暈。「溫特朋先生,上週我大嫂來訪並非出於我的授意。那時候我身體不舒服,但假使我知道凱絲琳打算—」
「她說妳生病了。」
「我的頭很痛,沒什麼—」
「好像是我害的。」
「凱絲琳太小題大作—」
「根據她的說法,妳永遠不想再見到我。」
她臉上的紅暈變成嫣紅玫瑰色。「真希望她沒有跟你說這句話,」她嘆息,神情煩亂,似乎覺得很丟人。「我不是那個意思。當時我頭痛欲裂,拚了命想搞清楚前一天發生的狀況。那天你來看我,後來……」她的視線離開他,落在自己的雙腿上,由窗戶照進來的光撒落在她的秀髮間。她緊握的雙手微微拱起,彷彿掌心握著嬌弱的東西。「我需要和你談談那件事,」她輕聲說。「我非常想……和你達成共識。」
瑞斯內心有個東西死去了。有太多人來找瑞斯要錢,他不會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海倫和其他人沒兩樣,想為自己撈點好處。他不怪她,但他不想聽她編出來的理由,一一計算他欠她多少、為什麼該給她錢。他寧願立刻拿錢打發她走,從此一了百了。
天曉得為什麼,他竟然懷抱著一絲希望,愚昧地以為她想要的不是錢。這個世界一向如此,以後也不會變。男人追求美麗的女人,女人以美色交換財富。他對海倫伸出骯髒低劣的魔爪,害她尊嚴掃地,所以現在她來要求金錢補償。
他走到桌子另一邊,拉開抽屜,拿出一本私人帳戶的支票簿。他拿起筆,寫下一萬英鎊的數字。在支票簿左側空白處寫下自己參考用的註記之後,他繞過桌子走向海倫,將支票遞給她。
「沒必要讓任何人知道這筆錢的來源,」他以談生意的語氣說。「如果妳沒有銀行帳戶,我會幫妳開一個。」沒有銀行會接受女性自行開戶。「我保證會隱密行事。」
海倫困惑地望著他,然後瞥支票一眼。「為什麼你要—」看到上面的金額,她猛抽一口氣。「為什麼?」她問,驚慌地喘息。
她的反應令人不解,瑞斯蹙眉說:「妳說想和我達成共識,不就是這個意思?」
「不,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彼此理解。」她胡亂地將支票撕碎。「我不需要錢。即使有需要,我也絕不會找你要。」小紙片有如雪花飛舞散落。
那筆錢可不是小數目,他愕然看著她三兩下撕掉支票。他驚覺自己誤會她了,心中充滿沮喪與羞愧。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為什麼來這裡?
海倫做個深呼吸,然後又一次,慢慢恢復冷靜自持。她站起來走向他。「我家的莊園得到一筆……意外之財,現在有能力為我和兩個妹妹提供嫁妝。」
瑞斯望著她,表情冰冷如面具,腦中努力消化她剛才說的話。她靠得太近,身上有著香草與蘭花的淡淡香氣,每次呼吸都偷偷鑽進他的肺裡。高熱在他全身亂竄,他想把她壓在辦公桌上—
他好不容易才趕跑心中充滿情色的想像。在辦公室這個做生意的環境裡,穿著文明的服飾與閃亮的牛津鞋,他卻感覺自己野蠻透頂。他急著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於是倉皇後退,撞上了桌子邊緣。他被迫再次半坐在桌上,海倫持續逼近,直到裙子輕輕掃到他的膝蓋才停止。
她宛如威爾斯神話故事裡的角色—由湖面薄霧中生出的精靈。她的膚色有如白瓷,眉毛與睫毛濃黑,與白金秀髮形成強烈對比,讓她有一種不屬於人世的細緻。還有那雙眼睛……深色外圈框住了冰涼透明的色彩。
她剛才說什麼意外之財?那是什麼意思?出乎意料的遺產?贈與?說不定是一大筆投資獲利—不太可能,雷凡諾家族出了名的毫無理財觀念。無論是怎樣的意外之財,總之,海倫相信家裡的財務危機已經解除了。倘若真是如此,倫敦所有的男人都可以任她挑選。
她來找他等於是拿未來在豪賭。她賭上了自己的名譽。他大可以在辦公室辣手摧花,絕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她。她之所以安全無虞,只是因為瑞斯不想毀壞像她這麼可愛嬌弱的小東西。
為了她著想,他必須以最隱密的方式盡快讓她離開溫特朋百貨。他好不容易將視線轉往她頭頂上方,望著遠處木鑲板牆上的一點。
「我會護送妳從私人出入口離開,」他低聲說。「妳可以平安回家,絕不會有人知道。」
「我不希望解除婚約。」海倫柔和地說。
他的視線倏地回到她的雙眼,胸口再次感到深深劇痛。海倫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只是靜待他的回應。
「小姐,我們都很清楚妳根本不想嫁給我。打從一開始,我就看出妳對我的鄙視。」
「鄙視?」
她竟然假裝驚訝,這令他倍感受辱,於是惡狠狠地接著說:「妳躲避我的觸碰,在用晚餐時不肯和我說話。大部分的時間,妳甚至無法勉強自己看我。上星期我吻妳的時候,妳不但掙脫,而且還哭了起來。」
他以為謊言被戳穿之後,海倫應該會表現出羞愧的模樣。沒想到她只是真誠地望著他,不知所措地張著嘴。「拜託,」她終於發出聲音。「請原諒我,我太害羞了,我必須更努力克服這個毛病。我那些舉動真的不是出於鄙視。老實說,和你在一起讓我很緊張,因為……」濃濃的紅暈湧現,從她衣裳的高領開口到髮際線全被染紅。「因為你很迷人,」她彆扭地接著說,「而且見多識廣,我不希望你覺得我很愚蠢。至於那天,那……那是我的初吻。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我覺得……相當難以招架。」
瑞斯腦中一片混亂,他深感慶幸自己靠著桌子,否則一定會腿軟地跌坐在地。難道他真的看錯了,將害羞誤認為鄙視?他以為是輕蔑的表現,其實是出於純真?他有一種碎裂的感覺,彷彿心中硬生生裂了一道開口。海倫竟然這麼輕易就解除他的心防。簡單幾句話,就讓他想跪在她面前。
她的初吻,他竟然沒有先徵求同意就奪走了。
他從不需要扮演老練情聖的角色。對他而言,要得到女人並不難,只要他願意在床上稍事表現,她們就已經十分滿意。甚至偶爾也會有貴婦爬上他的床,包括某位大使的夫人,以及某個丈夫前往歐洲的伯爵夫人。她們讚賞他的雄風、精力,以及他碩大的昂揚,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他的體格與天性都非常強悍,有如從蘭貝里斯地區的埃利迪佛山腰挖出的板岩—他就是在那裡出生的。他不懂優雅禮儀,也沒有高貴血統。因為多年來釘製條板箱、將貨物搬上馬車,他的雙手總是長滿老繭。他的體重很可能是海倫的兩倍,發達的肌肉有如公牛,假使他像對其他女人那樣地粗魯蠻幹,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她撕裂。
真要命。打從一開始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根本不該放任自己妄想去娶她,想都不該想。但他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也被海倫的溫柔甜美與精緻美貌所迷惑,以致沒有徹底為她考慮後果。
意識到自己的種種限制,他心情十分苦澀,低聲說:「已經覆水難收了。妳很快就會參加初次社交季,認識和妳匹配的對象。老天最清楚,那絕對不會是我。」
他準備站起來,但海倫再次逼近,站在他敞開的雙腿之間。她羞怯地按住他的胸口,引發慾火在他全身燃燒。瑞斯無力地往後一沉,所有力量都用於維持即將崩潰的自制力。狀況十分不妙,他只剩最後一絲理智,隨時可能將她撲倒在地,把她生吞活剝。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吻我一次?」她問。
他閉上雙眼,喘著粗氣,帶著對她的憤怒。命運之神竟然開這種玩笑,將如此不堪一擊的小東西放在他的人生路上,懲罰他妄想攀上不屬於他的位置,提醒他永遠無法變成那樣的人。
「我不知道怎麼做個紳士,」他嗄聲說。「就算是為了妳,我也做不到。」
「你不必做紳士。只要溫柔就好。」
從來沒有人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絕望地察覺自己內心沒有半分溫柔。他雙手抓住桌緣,因為太用力,木頭彷彿隨時會裂開。
「可利愛(Cariad,愛人)……我想要妳的方式不帶半點溫柔。」脫口而出的親暱愛語令他大為驚訝,他從來沒有如此稱呼過任何人。
他感覺海倫觸摸他的下巴,冰涼的指尖輕觸之處,引發肌膚為之發燙。
他全身肌肉緊繃,身體變得有如鋼鐵。
「試試看,」他聽見她低語。「為了我。」
她柔嫩的嘴唇貼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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