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Ingrid 在 發表
第四章
埃及,亞歷山卓城
一八九零年四月
「『親愛的松恩。』是我從稱呼語感到一陣惡寒還是我太敏感?」艾佛瑞問道,把雪茄從嘴邊拿出來並看著他的聽眾:卡爾、約翰,剛從八個月的療養期回來,還有一個在土耳其新加入的夥伴,歐瑪.薩里曼。
卡爾和約翰不耐煩地作手勢要他繼續,在旅館陽台的火炬照耀下,兩人的臉龐沐浴在一片光影中。陽台下一大群雜亂無章,像鬼魂一樣蒼白的三桅帆船擠滿了亞歷山卓城的港口。
「『親愛的松恩,你的錢在這裡。』絕對是一陣惡寒。好啦,好啦,我在讀了。真搞不懂這女人尖酸刻薄的信件為什麼會這麼吸引你們。」
睜眼說瞎話,艾佛瑞悄悄想著,一邊彈掉雪茄煙灰。他知道為什麼。不論他人在天涯海角,莉蓮.貝德的信總是能送到他手上,而且她還把兩人之間的信件來往變成一場又一場的文字拳擊賽,有時候她還是佔上風的人。
艾佛瑞甚至讓他們之間的通信變得有趣,甚至──當然是在有限的範圍內──變得對自己很重要。當然了,當一個男人經過好幾個月都沒有接觸女人,任何一絲來自女性的關注,即使是可疑的莉蓮.貝德,都必然會受到歡迎。
「別再瞪著信瞧了,松恩,除非貝德小姐在信中寫了什麼特別妙語如珠?」
「沒有,」艾佛瑞答道。「你也不必聽起來這麼充滿希望,約翰。」他把信稍微傾斜在火光下繼續唸著。「『柏納再度堅持我讀你的信,還有拆開你最近寄來的東西,在我把信轉寄給他之前。拜託,松恩,你不需要繼續用那些據說是違逆死神而得來的可悲殘骸來塞滿米爾大宅。』」
「『你最新的貢品現在待在南非大水牛旁邊,還有你給那隻可憐生瘡的小貓取的迷人稱號是什麼?噢,對了,叫做尼泊爾的死亡鬼魂。』」
「『試著克制你的文藝熱誠吧,松恩。可憐的柏納可是把你被這隻動物抓傷的故事看的很嚴重。』真有意思」,艾佛瑞不自覺地把手臂在關節裡扭轉了一下,「我的肩膀也是。」
「她不相信那隻老虎抓傷你?」歐瑪終於開口。「區區一個女人怎麼能質疑偉大的艾佛瑞.松恩?」
艾佛瑞對歐瑪快樂的一笑。歐瑪加入他們的隊伍就是為了和「世上最偉大的探險家之一」一起旅行。
「的確怎麼可以?」艾佛瑞質疑,在卡爾有機會插話前繼續讀下去。「『假如這個老虎故事有一絲一毫的真實性,我覺得為了柏納著想,我得建議你不要愚蠢的拿性命冒險。只有對象是男人才需要認真作出這種聲明。』」
「哎喲好痛,」約翰說,「這拳出得好。」
「哈!」艾佛瑞宣稱。「那只是小意思,還不算什麼。聽聽這個。「『萬一你已經完全忘記時間,迷失在長期的青少年流浪癖,』」閉嘴,卡爾。你的悶哼讓我分心。「『我認為你該開始思考未來的責任。我指的不是米爾大宅。這棟房子很快就會與你無關。』」
「她不可能是認真的,」卡爾說。
但她確實是,這討厭的女人。艾佛瑞緊咬著雪茄。她對米爾大宅的著迷越來越失控,這只會導致日後失望透頂而已。他不願想像莉蓮.貝德孤獨無依的樣子,畢竟為了多年來她所提供的娛樂,他還算欠她一筆債。
他開始懷疑莉蓮.貝德就像自己一樣強烈地想得到米爾大宅。這真是該死的糟糕。米爾大宅是他的,從童年時期就許諾給他。一直是他的。
「你知道,」卡爾說,困擾地看著艾佛瑞,「如果貝德小姐贏得米爾大宅也不會太糟。我無法想像你會覺得對---你怎麼稱呼她來著?---『那個牙尖嘴利又沒魅力』的女人有責任。」
艾佛瑞呻吟。「我還沒想到那裡咧,但是當然了,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傷腦筋的地方。」
「我不懂,」歐瑪抗議。「如果貝德小姐輸掉米爾大宅,為什麼艾佛瑞得為她負責?你說過,何瑞修.松恩的遺囑裡已經為她提供一筆津貼。」
「除非,」艾佛瑞說,「她公開聲明撤銷自己的女權運動主張,從此過著安靜、深入簡出的生活,永不再與她那些對社會不滿的姊妹們來往。」
他對正在把玩懷錶蓋使其不斷開開關關的卡爾點點頭。「告訴他,卡爾。你已經聽她的信三年了,這女人能閉嘴嗎?」
「絕不可能。」
「但是你為什麼要為她負責?」歐瑪問。
艾佛瑞揮著拿雪茄的那隻手。雪茄的另一端在昏暗中發亮。「歐瑪,親愛的傢伙,我是個英國紳士。」
約翰呻吟。卡爾竊笑。艾佛瑞忽視他們。
「由於神秘難解的原因,英國紳士的教養使他無法讓頑固的女人承受她們行為的後果。別問為什麼。這是個無解的謎。」
「拜託,」歐瑪說,他的懊惱顯而易見。「我還是不懂。」
艾佛瑞再度試著解釋。「當這場鬧劇結束後,貝德小姐將會一貧如洗。因為我是個紳士,所以不能把她趕出米爾大宅。因此我必須負起照顧她生活的責任,而這是項我不太情願扛下的苦差事。你能想像每天和一個把日常生活稱為『應付無趣的男性裝腔作勢』的女人一起吃早餐嗎?」
「我懂了,」歐瑪懷疑地說。
艾佛瑞深吸一口雪茄,然後將濃郁的煙霧緩緩吐出。出於莫名的原因,發現這個棘手的難題,並沒有讓他如預期中那般沮喪。
「你能不能把信讀完?」約翰問道。
「我讀到哪了?噢,這裡。貝德小姐以她一貫微妙的方式,表明贏得米爾大宅的意圖。這個結束後她繼續,『我說的是柏納。雖然這孩子還是受到偶發的肺部問題困擾,也讓他的母親擔心,』」---艾佛瑞的眉毛下沉---「『他的學業表現優秀。伊芙琳想把他從學校帶回來,但是銀行信託人說會遵照何瑞修的遺囑把柏納留在學校,除非我們能證明他有性命之憂。這真是是可惡透頂,在這個國家一個死去的男人居然比活著的女人還有權力。你毫無疑問絕對不會贊同這一點。』」
但是他確實贊同這一點。這的確可惡。他清楚記得何瑞修對自己下了相同的指示:「這男孩必須忍受直到崩潰為止。」「我的產業裡不會有人溺愛…,這男孩得待在學校的醫護室。」「學校老師在任何情況下絕對不准縱容…」
「你為何臉色這麼難看,艾佛瑞?」約翰問,同時指示一個戴頭巾的的僕人幫他添飲料。
艾佛瑞把雪茄插進水晶煙灰缸裡。「沒什麼原因。『或許你可以給柏納一點鼓勵。他把你視為英雄。』」
莉蓮.貝德一定是很擔心,才會放過消遣他的大好機會。
「『他特別喜歡你被提升到神祇的故事。的確,我也是,因為這證明了我長久以來的理論,我們歐洲人實在是太低估其他民族的幽默感了。你真誠的莉蓮.貝德。』」艾佛瑞放聲大笑。
「我愛死她了,」卡爾宣稱,舉高酒杯為莉蓮敬酒。
「她每封信你都這麼說,」艾佛瑞說道,把信收進外套口袋。
「是真的,我從沒看過任何男人處於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活力充沛。真有主人氣勢。」 (註)
「沒錯,」艾佛瑞流暢地附和,「那就是問題所在。當她該盡女人本分的時候,她卻妄想當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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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這句的原文是"It's true. I've never heard a man put in his place with such elan. It is masterful." "Yes," Avery agreed smoothly. "And that's the problem. She would be master when she should be mistress." CB在這裡玩了master 的雙關語,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