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旅程——追尋比生命更大的存在：《醜聞女王》

妳真正想要什麼？妳知道嗎？

英文中的「Hero」一字源自古希臘文，常見的定義有二：（一）英雄；（二）故事的主角。上古神話以身為人類或半神的英雄為故事主角，面對象徵大自然的眾 神，進行各種不可能的挑戰與使命。英雄的旅程象徵的是人類文明的演進歷程，而神話英雄所背負的挑戰和使命，便不可能是日常瑣碎的柴米油鹽，而是人類共同的 生命困境，文明思想的超越與昇華。

英雄的使命，是比生命更大的存在。

神話時代結束，故事傳承不衰。現代小說中的主角（英雄）儘管已經不再是半神的存在，依舊背負各自的使命。迷宮裡的米諾陶洛斯隨著傳說謝幕退場，日常瑣碎的柴米油鹽成了新的吃人怪物。社會文明取代了大自然，形成新時代的生命困境，英雄的使命仍在繼續。

以女性為中心的羅曼史小說（Romance Fiction）繼承騎士文學的傳統，描寫女性主角（英雄）在既有的社會與家庭制度下，進行以實現愛情為中心的使命。這樣的文本結構經過歷史不斷的複寫與 市場化，逐漸僵∕窄化為「愛情＝婚姻＝財富＝幸福」的簡單公式，所代表的正是女性在文明社會中長期遭遇的生命困境。

羅莉塔‧雀斯在《模範爵爺》中創造出以一心想成為騎士的溫莉薇（辛莉薇）一角，為了拯救貧困的母親，和戴瑞麟一起踏上尋找傳說海盜寶藏的布里斯托之旅，希 望以自己的力量改變命運。雀斯藉由這個角色，擴張∕重新定義女性主角（英雄）在浪漫小說中的使命範圍，讓羅曼史的英雄再次回歸古典。

距離《模範爵爺》（2006）四年後出版的《醜聞女王》（2010），更繼續以夢想成為騎士的辛莉薇和矢志成為古文物學家的戴瑞麟為主角，從不同的面向，探討主角（英雄）的夢想與使命。

莉薇

暌違四年，雀斯巧妙地利用同樣四年沒見到莉薇的瑞麟視角，在衣香鬢影的舞會中認出（recognize）長大成人的莉薇，讓讀者和瑞麟站在相同的立場，重新認知（re-cognize）這個熟悉的角色。

莉薇浪漫、衝動、大膽而世故，和理性而穩重的瑞麟恰成對比。十年前，讓莉薇和瑞麟一同踏上布里斯托之旅的強大行動力，在《醜聞女王》中，再次讓她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瑞麟，前往蘇格蘭的鬧鬼古堡，並肩進行新的冒險與使命。

乍看之下，一切都沒有改變。她負責衝鋒，他處理善後。

舊調重彈當然不是雀斯的風格。

十年的歲月並不是短暫的時間，必然在人們的身上留下痕跡，帶來成長和變化。

瑞麟以為莉薇將戈蕪堡的重建工作當成一時興起的兒戲，質疑她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事實上，經過韓克伯爵府多年的教育洗禮，莉薇早已不是當年的黃毛 丫頭，相當清楚她到戈蕪堡的角色和目的，也具備足夠的能力完成任務。十年前的冒險或許是瞻前不顧後的魯莽行動，十年後的旅程卻是經過精心的算計和籌備，最 後也完成了豐碩的成果。

不過，戈蕪堡之旅不只是為了拯救瑞麟而存在。

儘管由於雄厚的財富和顯赫的背景，莉薇擁有比當時的女性更多的行為空間，卻仍然連旅行的自由都不可得，終究也同樣必須面對多數女性無法逃避的命運：從某人的女兒，成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什麼也不能做」。

聰明的她很清楚這樣的命運，也不願意因為一己之私讓深愛的家人更加蒙羞，早已放棄年少時的騎士夢想。

如果十年前的布里斯托之旅充滿了兩小無猜的天真情懷，那麼十年後的戈蕪堡任務便是貌似任性妄為的莉薇看清了嚴酷的現實，抱定覺悟，給自己最後一次浪漫放縱的機會，對社會制度與女性的共同命運所做的垂死反抗。

表面雷同的使命旅程，卻有截然不同的心路歷程。看似熟悉的角色，在故事中經過十年的成長，也展現出更為複雜飽滿的性格層次。

正如同故事中對戈蕪堡的描述：「單純的外表隱藏了複雜而多變的內部結構」，雀斯在《醜聞女王》中也不斷利用表象與實際的落差，迫使角色與讀者不斷重新認知（re-cognize）、修正舊有的印象，賦予熟悉的角色更多元的思想和風貌。

瑞麟

和浪漫衝動的莉薇相比，瑞麟則是實際而沈穩的學者。身為亞瑟頓侯爵的長子，財富與社會地位自出生那一刻起便不虞匱乏，連年少的夢想都在十年前布里斯托之旅開啟的機緣下，經過按部就班的規劃，逐步實現。從外人的角度看來，瑞麟的人生似乎毫無缺憾。

然而，和莉薇一同進行的戈蕪堡旅程「再次」改變了一切。

雖然是在莉薇強迫下展開的任務，戈蕪堡其實是屬於瑞麟的使命，萊爾伯爵尋根的旅程。

從小在洛斯本子爵與辛家人的教導下長大，戴瑞麟儘管將辛家人視為自己的家人，卻也明白辛家不是他的家，洛斯本爵士終究有他自己的家人和子女必須照顧。因 此，對親生父母和家族毫無認同感的瑞麟，只能投身在埃及古文物的挖掘和研究工作中，透過接觸∕擁抱他人的家庭∕異國的文明中，尋找暫時的歸屬感，填補心中 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模糊空洞。

故事中，瑞麟曾經質問莉薇她是否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然而在旅程中，真正必須面對這個問題的人，卻是瑞麟本身。

浪漫的莉薇是世故的，清楚社會的限制，明白彼此的缺點，更瞭解自己的能力與心之所嚮。實際的瑞麟卻是相對天真的，從來不必為金錢擔憂，儘管擁有求生技能，卻缺乏謀生能力，在理性包裝的外表下，連自己內心隱藏的缺憾都不自知。

當他被迫從「熟悉」的埃及來到「陌生」的蘇格蘭，從自我逃避的「異鄉」回歸不願面對的「家族傳承」，重新認知（re-cognize）習以為常的一切，慢慢認清（recognize）內心真實的渴望。

任務的最後，古老的寶物和村人的擁戴帶來新的身份認同∕歸屬感（recognition），旅程的意義才逐漸浮現，英雄的使命終於完成。

羅曼史的結局，莉薇成了瑞麟的英雄，為他漂泊無根的生命找到了船錨和歸屬，在歷史的傳承中重獲自我認同，幫助他得到主導自己人生的力量。瑞麟也是莉薇的英雄，原本不可能的騎士夢想在他忠實的友情和信任下，才得以轟轟烈烈地實現。

莉薇騎士這一次發現了貨真價實的古老寶藏，成功拯救她落難的王子，完整了生命的追尋。相信她也將在日後更多的冒險旅程中，握緊摯友的雙手，一同在月光下的沙漠中自由漫舞。

◎原文刊載於《醜聞女王》，果樹出版。同步發表於《陌路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