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浪漫:《奇先生》

「這個人救過我的命,」他說。「我也會幫妳救他的命。」《奇先生》第20章

當故事來到尾聲,卻突然碰見作者在一開始埋下的伏筆。以為單純的開場,卻以令人意外的姿態再現,將看似零碎的場景串成一個連續的圓。羅莉塔‧雀斯的《奇先生》便是這樣處處奇巧的驚喜之作。

雀斯的故事向來情節飽滿而結構完整,充滿人文省思和創作理念,宛如一幅色彩濃豔的油畫,難以三言兩語盡述其風貌。

從一開始的書名《Mr. Impossible》,喜歡遊戲文字的雀斯便丟給譯者∕讀者一個難題。魯博的確是impossible的:不可理喻、無法想像、超乎常理。他處處或刻意 或無心激怒黛芬,但看似魯直的大笨牛,卻總能在不可思議的時刻說出睿智而正確的話語,行事更不按牌理出牌。譯成任何中文的形容詞來概括這樣一個角色,都顯 得過於粗陋,「不可能」完整描述出其性格的多元層次。

簡單的一個選字,便可看出作者在故事設計上的繁複心思。而同樣的層次性在書中其他部分也清楚可見。

故事重心所在的紙草文獻,根據第一章昂樊尼所言,那捲紙草「記載了某位佚名的年輕法老真正的埋身之所」,身為學者,崇尚理性思考的黛芬直斥這種說法「顯然是某種浪漫的東方幻想下的產物,任何稍具常識的人都不會予以採信」,而不諳古埃及語言的邁斯卻對商人的說法深信不疑。

故事來到第六章,雀斯藉由黛芬的描述,告知讀者那捲失竊的紙草文獻上包含一枚由「一個圓圈、一隻聖甲蟲、三條垂直的短線,以及一只淺碗或籃子的圖案」所組 成的法老紋章,那便是直到一次世界大戰過後才終於被發現的圖坦卡門王紋章。而那位登位十年即夭折,曾一度湮沒在史冊中的少年國王,正是昂樊尼所描述的「佚 名的年輕法老」。

書中的那捲紙草純屬虛構,一九二二年圖坦卡門王陵墓的發掘,並非經由任何紙草文獻的指引,但紋章和法老的存在卻是真實的。博學多聞的黛芬依循科學邏輯的判斷謬誤,邁斯對傳說的浪漫憧憬反而符合後來實際的歷史事件。

這正是身為文學研究者和羅曼史作者的雀斯的巧思,對於獨尊理性、過度講求證據的科學研究的小小質疑。

如同環繞紙草文獻的傳說,《奇先生》充滿了這類真實和認知間差距的顛覆:眾人覬覦的紙草文獻其實無人能夠解讀,著名的安家學者事實上是年輕的女兒而非兒 子,魯直愚鈍的辛家兒子卻是唯一能看穿黛芬身份的男人,黛芬溫文儒雅的聖人學者先夫偷偷嫉恨妻子的才華、甚至用盡心機想摧毀她的自信與意志,看似無害的羅 爵士真正的身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金色惡魔,而黛芬以為無稽的法老傳說結果確有其事。

誤會和反差構築出高潮迭起的劇情,一次又一次的顛覆和驚奇令讀者必須不斷修正先前的認知,通俗羅曼史的閱讀在雀斯筆下變得不再「安全」,善與惡、真和偽,不再、也「不可能」是理所當然的二分對立,需要仔細驗證和審視,方能定論。

除此之外,雀斯也盡可能忠實地呈現了當時的社會文化:性別歧視、種族對立、人性貪惡、腐敗的官僚對比低下階層必須面臨的困苦貧病。《奇先生》書中描繪的埃 及充滿綺麗的古神話和明媚的風光,同時也是致命、污穢而落後的衰敗帝國,毫不避諱地勾勒出那份極端的美麗和醜陋,大膽地挑釁羅曼史「浪漫」的傳統閱讀期 待。

然而,《奇先生》並不是一本只闡述作者理念的說教小說。身為通俗小說作者,雀斯仍謹守本分,在大膽的質疑與顛覆之餘,不忘呈獻給讀者甜美浪漫的愛情喜劇,充滿各種讓人心動的情感。

無論是黛芬和魯博的愛情、黛芬和邁斯的手足之情、湯姆對魯博的孺慕之情,甚至是瑪麗金對邁斯的執著,在緊張刺激的冒險和險惡危急的環境陪襯下,更顯溫暖動 人:當所有人都放棄了邁斯,卻只有黛芬鍥而不捨;當黛芬和魯博逃出沙漠風暴和歹徒的追趕,來到艾索鎮的城門口,看見久候不肯離去的湯姆;當可愛的貓鼬咬著 邁斯的上衣,偷偷潛入「愛西絲號」的艙房;當包括黛芬的整個世界都認為她只是個無趣的書呆子,卻只有魯博看見她充滿熱情的內心----這些片刻帶給讀者的 感動,便足以讓我們去面對書中描繪的其他灰暗的現實層面。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是因為雀斯對於現實殘酷的無所避諱,反而讓這些情感顯得真實而珍貴。

不可能中的可能,黑暗中的微光,或許是羅莉塔‧雀斯在《奇先生》中所希望呈現的極致浪漫。

◎原文刊載於《奇先生》,果樹出版。 同步刊載於
陌路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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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很久之前看過了,題材我很喜歡,因為我小時候好愛金字塔的故事~嗯~應該說歷史,但對小女孩來說,金字塔的歷史真的是好美的故事。

peartrail的分析文章向來寫得很棒,透過你的精闢分析,又重溫了一次這本好看的羅曼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