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浪漫——《模範爵爺》中的浪漫小說、騎士文學與公路電影

長大之後,我要成為騎士——溫莉薇與每個心中有浪漫的人

「羅曼史」(Romance)在文學的分類中分別可以指涉中世紀的騎士文學(Chivalric Romance)以及我們現在所閱讀的浪漫小說(Romance Fiction),後者其實是由前者發展而來。

因為這層淵源,現代的浪漫小說除了愛情之外,也保留了騎士文學的某些故事特質:使命、冒險、崇尚勇氣與騎士精神。不過冒險者從男性的主角,變成女性的主角,場景也從充滿魔法惡龍的奇幻世界,轉為(對女性而言)暗潮洶湧的居家領域(Domestic Sphere)。

羅莉塔‧雀斯的《模範爵爺》再次將靜態的浪漫小說場景移向動態的外在世界,以傳統騎士文學揉合二十世紀公路電影的元素,重新導入現代的浪漫小說中,為傳統上屬於男性的救贖任務賦予嶄新的女性意涵。

使命

當男性書寫的騎士文學轉向為女性書寫的浪漫小說,主角由男性改為女性,故事的舞台和情節必然有所調整。

因為女性主角的限制,傳統上,家庭便是大多數女性所有的世界。古典浪漫小說中的場景不脫居家或其他女性被允許出入的少數場合,故事通常是身份低微的女性進 入男主角所統領的宅邸∕世界。女主角所被賦予的任務,便是對抗身兼迫害者和救贖者角色的男主角,藉由征服代表男性沙文威權(Alpha Male)的男主角,取得愛情∕家庭∕社會的支配權力。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便是夏綠蒂‧白朗特的《簡愛》和黛芬妮‧杜莫里哀的《蝴蝶夢》。

現代浪漫小說的作者開始試圖扭轉∕擴張這樣的公式。被視為當代美國浪漫小說重要里程碑,凱薩琳‧渥迪威斯的《意外的情人》中,女主角由英國遠嫁至美國,儘 管主要舞台依舊是家中,但至少跨越了原本侷限於國內(Domestic)的場景。而Bodice-ripper的始祖,露絲瑪麗‧羅傑斯的《狂野的愛》 (浪漫經典288),更是讓女主角由法國、美國,流落到戰火動盪的墨西哥,故事中大量加入歷史和政治的現實元素,女主角的舞台不再是靜態、一成不變的莊園 或屋內,開始面對變化莫測的外在世界。

然而,無論如何,兩部在1970年代完成的重要當代浪漫小說著作,有一點是不變的:故事的舞台∕世界依舊屬於男主角,純潔∕無知的女主角必須從一無所有∕所知開始,進行征服男主角=世界的使命。

時間進入二十一世紀,有更多的作者開始在作品中調整這樣的失衡,男主角不再獨自擁有世界,不再必然是純真∕無知處女的女主角也終能撐起一片天,進行更多、更不受限制的探索(Quest)。羅莉塔‧雀斯的辛家兄弟系列便是其中之一。

《妙小姐》(RA065)中,身為家中老三,沒有繼承權的勵思來到妙蘋掌理大權的歐家莊。魯博在《奇先生》(RA067)裡,是新來乍到的異鄉人,對埃及 一無所知,旅途上必須不時仰賴家財萬貫的古文物學者黛芬對當地的豐富知識。而《模範爵爺》的故事中,對倫敦及上流社會社交圈瞭若指掌的賓迪為了追趕失蹤的 侄子,匆促離開熟悉的城市,跳進中下階層的市井小民世界,和從小過著吉普賽生活,來自惡名昭彰騙子家族的蓓雪攜手完成任務。

天平開始回穩,征服男性不再是女主角唯一的目標,女性擁有的∕渴望的∕被賦予的,是更為豐富、更有意義的使命。

旅程

當雙輪馬車開始上路,離開繁華的倫敦,踏進通往布里斯托深沈寂靜的漫漫長夜,美國公路電影的元素也在雀斯的巧筆下,悄無聲息地滲入了這個以十九世紀古典英國為背景的浪漫故事中。

男主角的設定一如標題,是一位Lord Perfect,財富、性格、外貌,無一不全,完美的人生,貴族中的模範,即令妻子已然過世,當初的結合依舊是眾人所祝福稱羨的。相反地,一無所有的女主 角卻是惡名昭彰的寡婦,出身自聲名狼籍的騙子家族,社交圈迄今仍流傳她當年拐帶早逝的丈夫私奔,害他遭到家族及整個上流社會驅逐的「事蹟」。兩人間的差異 宛如日與夜,雲與泥,絕對的對比,毫無交會之處。

但隨著馬車遠離倫敦社交圈,遠離世人的目光與評判,漫漫黑夜中只有馬車轆轆,除了沈默的僕人,只有彼此為伴,真正的事實也在針鋒相對的對話和寂靜的表白中 揭露。擁有一切的賓迪從不瞭解自己的妻子,結褵多年,夫妻始終形同陌路,完美的婚姻生活徒具形式,充滿空虛,賓迪只能由教養他人的孩子得到父性的滿足。相 反地,窮困潦倒、被社交圈放逐的蓓雪卻擁有丈夫完整不悔的愛,以及摯愛的鬼靈精女兒。

模範∕徹底世俗化的完美爵爺辛賓迪代表了西方工業時代以降,麻木疏離的典型都市人,正是公路電影所常見的主角類型。在離開∕逃開熟悉的環境,擺脫世俗的規 則觀感後,與旅程中的「他者」(Other)相遇,既有的觀念支解,被都市生活僵化的麻木退去,自省的能力才逐漸得以復甦,旅程的意義終於浮現,真正的救 贖於焉展開。

追尋

從倫敦到布里斯托,踏上旅程的四個人各自擁有不同的目標:莉薇追求的是傳說埋藏在陸家墓園的陸艾蒙寶藏,瑞麟為了保護莉薇,不得不跟著離開倫敦,賓迪和蓓雪則是為了及時找回孩子,避免醜聞爆發。

乍看之下,每個人的任務最後皆以失敗收場。陸艾蒙的寶藏並不存在,習慣旅行生活的莉薇並不需要瑞麟保護,而賓迪和蓓雪不但未能及時找回孩子,反而令彼此捲入更驚人、更難以收拾的醜聞當中。

然而,旅行本身造成了改變。剛開始踏上旅程的目的隨著旅程進行,變得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旅程和改變本身。

在短短幾天的旅途中,莉薇學會以正當的手段達到目的,志願成為古文物學者的瑞麟得到他夢寐以求的華麗冒險,而賓迪在蓓雪的啟發下,找回了消失已久的笑聲。追尋兩名孩子的旅程,成為模範爵爺尋回童真∕年少熱情的歷程。

故事說到這裡,雀斯並不以此為滿足。傳統羅曼史的結局除了寶藏的發掘和任務的達成,通常伴隨著身份的重建∕尋回:騎士獲得冊封,少女成為新娘,被詛咒的鬼怪變回公主,沒沒無名的孩子原來是偉大王國的繼承人。

韓克伯爵為了長子苦心策劃的陸艾蒙寶藏,終於在眾人矚目下出土,揭露了父子間長達十幾年的隔閡誤會,也帶來羅曼史讀者期待的完美結局。在偽造的寶藏表面 下,蓓雪和莉薇真正得到的是陸家人的真心接納,以及通往幸福生活的承諾。公主們退去醜惡怪物的表皮,擺脫長達百年的詛咒,找到了平安回家的道路。

莉薇騎士成功拯救了她摯愛的落難淑女,也送給蓓雪一份最重要的寶藏。

騎士的使命至此完整,愛情找回完美的收場。羅莉塔‧雀斯也再次創造了另一個動人而深刻的美麗故事。

◎原文刊載於《模範爵爺》,果樹出版。同步刊載於
陌路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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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也不算開創啦,就是寫的尺度大很多。《意外的情人》也有強暴情節,福利畫面也不少,但沒有羅傑斯這麼激烈,跟女主角的個性比較有關係,拿《飄》來比喻的話,《意外的情人》女主角像白蘭,《狂野的愛》女主角偏向思嘉的類型。閱讀上的情感震盪度就差很多。

羅曼史研究一直都是小宗中的小宗,遭到的歧視還是很多,不過國外現在有比較多學者在研究了。革命尚未成功。

其實從Bodice-ripper這個詞就可以看出一二了,「解開上衣者」:賣肉、賣性。

《狂野的愛》的歷史地理背景描寫和情節鋪陳其實比性場面多很多,而且以今天的標準看,羅傑斯的尺度也就是還好而已。持平而論,能夠成為風潮的引領者,而且在二三十年後還出版續集(雖然成績普通),《狂野的愛》確實有其可觀之處。

這個觀點是Janice Radway在Reading the Romance一書中提出來的,從美國羅曼史的發展歷史去定位這兩本作品:凱薩琳‧渥迪威斯的《意外的情人》將羅曼史小說從禾林的系列型小說(較薄、故事線單純、公式性強、強調系列和出版社)提升到Single Title(較厚、故事更豐富、主打作者)的主流型小說。而露絲瑪麗‧羅傑斯的《狂野的愛》 則是Bodice Ripper類型小說(虐戀情深、衝突更強,性場面也更露骨)的始祖,不過我認為《狂野的愛》並不像批評家所說那麼不堪,羅傑斯賦予女主角的叛逆反社會性格,讓後來的羅曼史女主角有更大的空間「作自己」。

中文版的部分,《意外的情人》有刪書,《狂野的愛》是郭軒盈小姐翻譯,故事就比較完整。

peartrail的分析文章真的寫得很好!!雖然我沒有很喜歡「模範爵爺」這本書,但是透過這篇文章的分析,也可以看出羅莉塔‧雀斯真的是一位非常具有寫作特色以及擁有個人風格的羅曼史作家。

我有點好奇的是……為什麼以凱薩琳‧渥迪威斯的《意外的情人》和露絲瑪麗‧羅傑斯的《狂野的愛》 為代表例子?
是說這兩位作家是最先開始創作不同以往之羅曼史架構的作家嗎?